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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生活第三年,她在「家」与「游牧」之间追寻自由

游牧的 青年志Youthology 2021-09-23
「偏航」栏目关于生活的自发性“实验”出走既定航道,记录经历思考*本栏目欢迎投稿

从山东淄博出发,沿着国道开上200多公里,近黄昏时,沐河旁一片不知名的花生地出现在 Olan 视线里,她决定在这寻觅合适的休息处。虽然这一路上并没有太多壮丽的风景,但她今天心情很好。跟小狗在路边坐下来,远处田里的农民正陆续开拖拉机回家,太阳逐渐沉入河底,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沐河旁的夕阳

 
这是 Olan "在路上"生活的第三年了。两年前我们认识时,她已经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吃住都在自己改装的咖啡车上。偶尔,她在青年聚集的地方住一阵子,把车变成移动咖啡工作室,维持路上的开销。
 
自由和远方的故事总是令人羡慕。过去的这两个春天,公园里的野餐垫多起来了,户外生活渐成潮流,开着房车出行也不再是遥不可及。对于很多人来说,「在路上」似乎意味着摆脱城市生活中的全部烦恼。
 
在开始“游牧”生活之前,Olan 从事着一份体制内的工作。但在把家“搬”到了公路上之后,她意识到仍有很多问题需要面对:安全、孤独感、落脚点、下一个目的地……断断续续在公路上生活了三年后,Olan 仍在用自己的行动探求这些问题的答案。
 
她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家。家很早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一个蒙古包。只有具备家的气息之地,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家,但又或许有些人并不需要家。”
 
以下为 Olan 的自述。
 
 
01 
我心中有个声音说:
“你怎么还不走起来啊!”

很难想象,在决定开启游牧生活之前,我已经在体制内混迹了五年之久。五年间,我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说,“你就该走起来啊,你怎么就待在这里干起活了?”这个声音越来越强烈,直到当我需要做出抉择的那刻,它几乎成了一个不假思索的决定。
 
最终,在2018年的夏天,我辞去了体制内的工作,开启了公路上的生活。
 
按照计划,每天花在路上开车的时间大概有七到八个小时,一般能沿着国道走上三、四百公里。我先后开去了海南后海村、上海朱家角、云南大理,第一次上路我就把大概整个中国都绕上了一圈。
 
Olan和她的改装咖啡车

接下来的三年里,除了过年前后回家看爸妈,去年在新疆禾木待了半年,其他大部分时候我都在路上。
 
路上的伙食都比较随意。我比较懒,有时候甚至不愿意把灶拿出来。一般煮一锅面,或者在路边摊吃点勉强凑合凑合。在路上的时候,我还经历了一件有点尴尬,但事后想起也挺有趣的事,就是去各种朋友家蹭澡洗。我会把能去谁家洗澡当作一种乐趣。过年回家的时候,我会仔细回想这一年都去过哪些朋友家洗澡,给他们准备礼物。
 
最近几天我都停留在江西萍乡石溪村。后来经朋友推荐,我跟随一个冲浪俱乐部,去到了上海周边的朱家尖岛冲浪。听说一周前,浪人们划着桨板,在这个海湾看到了海豚。
 
冲浪之余,俱乐部的创始人还带我们去山上探洞。那是一个废弃的军事基地,非常隐秘地藏在海湾之中。从外露的建筑看上去,这个山洞平平无奇、很普通,但当我们走进去,才发现它是一整个山挖成的基地,有不同的出口,墙上还有上世纪60年代或更早的标语。
 
Olan和她的朋友在山洞中探险
 
当然,在路上的时间越久,“游牧”的生活方式对于我的那层浪漫化滤镜会被逐渐冲淡。我也会感受到自己没有以前那样坚定地拥抱不确定性了。
 
现在,我会花费比以前更久的时间去寻找当日的过夜地。以前,我对于过夜地的选择很随意,乡间的公路、别人家的玉米地,这些地方都能作为我短暂的落脚点。但因为换了越野车,我的床铺从车内搬到了车顶的帐篷中,我与自然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帐篷布。夜晚,周围一有风吹草动,我都很容易惊醒。所以,如今为了找到一个舒服、安心的过夜地,我得提前下道,对预计停留的地方进行一番仔细的考察。
 
我会尽量选择远离村落、远离人群的地方。考察中,需要考虑的因素有很多。这处让不让停车?会不会收停车费?离农田太近的话,村民早起干农活会不会发现我?赶我走?
 
脱离了人造建筑的避风港,把自己置身于野外,安全是需要时刻悬于心头的问题。与此同时,风餐露宿的生活也给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这让我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到了需要考虑健康的年龄。
 
我的游牧生活还在继续,而面对未来不确定的风险,我发现自己产生了一些畏惧之心,哪怕有一只小狗一路与我为伴,也不能再像最开始那样勇往直前。今年3月,在筹备接下去的旅程时,我特意发布了一个关于副驾驶和随行摄影师的招募。在这个游牧生活的“瓶颈期”,我太需要一个人去给我壮胆,去督促我拥抱不确定性了。
 
 
02 
或许有些人并不需要家
 
去年,一部讲述二十一世纪初美国现代游牧民的电影走红。剧中的女主居住在货车里,开始了穿越美国西部的旅程。
 
在这部影片里,我总是能瞥见我生活中细碎的一角和一些不被自己察觉到的情绪。影片中,女主角在路途上,遇到一位男性向她示爱,并希望她留在他家里一起生活,但最终她还是决定离开。当她决定离开的那一天,她仔细看了眼摆在地上的一些玩具,以及椅子的位置。
 
我太熟悉这种举动了,女主角是在回味一种家的气息。家是固定的,所有的摆设对于住在家里的人而言,都是熟悉的。人们会偏爱与迷恋这种固定的熟悉感,这是走在路上很难感受到的。
 
2020年春,我决定暂别游牧生活,去到新疆禾木的一所小学当老师。在那里,我遇到了一群特别可爱的人,还帮助了一对兄妹俩。他们的母亲过世了,父亲抚养能力比较差。我带着他们玩耍、做娃娃。不知不觉间,我“捡”回来两位亲密无间的家人。
 
牧民家的女儿
 
半年后,我决定再次上路。有时候,我会在想,离开是不是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惯性。
 
离开新疆前,因为疫情原因我需要隔离一段时间。当时,我住在一个牧民家。每天,勤快的女主人都会在灶台烧火煮饭,夫妻俩感情很好,而我会帮这家牧民的孩子补课。那是我少有地感受到家的气息的时刻。我突然间对于这种“家”的感觉没有之前那样地排斥了。好像这种的生活状态也是能理解的,甚至值得向往的。那为什么我总在离开?为什么我不可以留下?
 
今年春天,我再次回到禾木去看望那对兄妹俩。我们一起坐在禾木纯净的星辰之下,那一刻我感到很纯粹,心里也没有思索任何其他的东西。那是重逢时的一种真实的喜悦。
 
两个礼拜前我在朱家尖,在我出发前4个小时,冲浪俱乐部的朋友决定带我去探洞。几个穿着人字拖的人去爬礁石山。中途他们用喷漆写一些字,去塑造某个属于废弃的场域。天一直在下绵绵细雨。就在离开的时刻,我看着俱乐部里湿漉漉的大家,有些不舍。有什么东西,好像又被种进了心里,无法言说。我和大家约定了冬天再见,在北方的雪地见。
 
这样的不舍情绪,好像终于能回答缠绕在我心里的问题了——为什么我总在离开,不可以留下?在经历了很多的告别之后,好像离开真的是为了下一次相见。我想,我是自由的,好像也可以停下,又或者离开。只是或许总在下雨,我身体不适,或许某个地方看不到日落,或许我感觉不到留下的必要。如果我感觉到了,我也会选择留下的。就像2019年在朱家角的时候,有朋友说新疆禾木有个教师的空缺。我当时就想我要去,因为我是自由的,我可以离开朱家角,离开“路上”,去认识孩子们,待在那里和他们生活。
 
我的设计师朋友给我的咖啡品牌设计了一个logo,是一个蒙古包人。作为从小在内蒙古长大的人,蒙古包这个意象对我而言有着特别的含义。去年,我新疆的“家人”兔牙妹妹,也在协助我印刷logo印章。我问她,“你猜这是什么?” 她看了又看,惊呼道:“啊!是个长了腿的家!”而其他的孩子会说,“是个会跑的蒙古包!”
 
行走的蒙古包人 logo
 
我想,这个logo也代表着我对于“家”的感悟。每个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家。家很早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一个蒙古包。只有具备家的气息之地,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家,但又或许有些人并不需要家。
 
 
03
每个人都会自然地知道,
自己选哪条路行、哪条不行

经常会有人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开车走在路上,一定要坚持做咖啡?对于最早决定上路的我而言,选择“游牧”,更多是出于一种本能的驱动力。当然,想要逃避原本的生活也是我做出这个决定的一个极小推动力。逃避一些和家人、朋友之间的沟通成本,逃避面对事物的不同理解产生的冲突,逃避一系列琐碎的日常。
 
但很奇妙的是,走上了路之后,我不知道从哪来了勇气去面对那些我曾经畏惧的东西。原来,选择上路并不能让我躲起来,反而让去面对日常与沟通变成了一件顺其自然的事。
 
今年3月,我又一次回到了北京,停留了一个月。从北京出发的前一晚,我睡了一晚停车场。四月的北京夜晚还充满着凉意。我没有电源插电热毯,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很没精神,脱掉的内衣里还有露水的感觉,潮乎乎的。

© Olan

我就这样出发了。每次我在一座城市逗留,都会和很多选择在大城市中打拼,留在城市中生活的朋友产生许多对话。你们每天几点上班?通勤要多久?周末的时候都干些什么?有多长时间跟你的孩子或者伴侣相处?喜欢吃什么东西?他们的生活在我看来也充满了新奇感与有趣之处。
 
我还曾去朋友的公司做过客,在那里,所有事物都是如此地吸引我。我忍不住会去想,大家工作的时候都在往纸上写些什么?忍不住靠近偷听,大家开会时会讨论些什么?我还去到了一个人的小会议室,把自己关在里面,待上了一阵子。
 
在这些对话与观察中,我发现每个人都在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有的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领地,有的人拥有了存在感与安全感。体制内工作、编制、五险一金、房子,很多年轻人为这些东西在奋斗。我并不反感这些追求,甚至很支持他们的选择。
 
但我知道,这些东西不适合我。我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咖啡、游牧只是表面,背后是一条我人生的主线:外界做什么不重要,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知道自己选哪条路可以,哪条路不行,很自然地知道。并且,我觉得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 Olan

我感觉自己就像河流里的叶子,可以很松弛地飘荡到任何地方去。在做决定的时候,我会反复确认这样的感受——
 
我是自由的吗?如果我是自由的,我可以迈向荆棘,去做任何事。
 
撰文 | 小曾
编辑 | 青豆、孟常
排版 | 小七
设计 | S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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