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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试着聊了全球化,和那个一去不返的“旧世界”

关心地球村的 青年志Youthology 2021-09-23


两周前,我们发起了共同写作计划《从何时起,年少时的地球村想象开始褪色 | 征集》。


在收集到的自述中,很多人都提到,那个让人们可以自由充分地交流、旅行、消费的世界,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更让人唏嘘的是,地球村大门的关闭早已有迹可循,疫情只是最后“砰”一声的关门声。


然而,当不同的个体经验并置于同一语境下,“地球村”的矛盾性也慢慢显现出来:当互联网让外部世界广泛联结,身边的附近也被层层抽空;信息的冲击非但没能带来共识,反而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信息茧房;联结的另一面也意味着筛选,当都市青年的焦虑占据社媒,小镇青年的困苦只能被误读与忽视。


世界的参差,历史的重复,都让“地球村”这个概念无法被框定在某种特定的怀想叙事中,它需要被反复诘问,与经验交汇、流动。

 

我们和来稿的其中四位朋友聊了聊。他们背景各异,从不同切面讲述了自己所理解的“地球村”,以及那个开始感到隔离的具体时刻。

 

 


熙熙攘攘的国际机场,

成了秩序森严的医疗卫生机构


@Sinan

6月毕业于香港某大学国际关系硕士专业

我常常会怀念大学时代,每逢假期背起包出门远行,和各地各国的友人随意交谈。对我而言,国际机场就是小时候教科书上“地球村”与全球化理想的现实景象。
 
流浪汉、背包客、旅行团、拖着大箱小箱的代购、身着名贵西装的精英……那是一种缩小版的《星球大战》里星际交通枢纽的感觉,不同国家的人有着种种差异,但却平等地自由穿梭,各自生活,陌生人间偶尔笑脸相迎或互相帮助。
 
© 《在云端》
 
而如今的国际机场,俨然成为了一个医疗卫生机构,曾经的熙熙攘攘荡然无存。核酸检测、疫苗接种与测量体温成为日常操作。不管是机场工作人员还是普通乘客,都把任何一个外人看成“他者”,生怕自己被感染,口罩与防护服更在无形中加重了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心理负担。
 
大流行之下无奈的社交隔离与全球封锁,是当下大家已然熟悉的日常,反全球化也随着疫情势在必得。而对于从小就比较喜欢看国际新闻的我来说,全球化叙事的崩坏其实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标志:英国脱欧。
 
经过几百年战争的内部消耗,欧洲却在上个世纪 60 年代联合起来:统一货币、农业政策、钢铁政策,他们放弃了民族和历史的成见与矛盾,组成了一个欧盟共同体,这在我看来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
 
16 年英国脱欧决定公布时,我正在麦当劳里吃午饭,一边吃饭一边等结果,那时候媒体开始提及“反全球化”,但那个时候还是觉得挺遥远的。直到特朗普上台,“反全球化”趋势已经完全显现出来了。当时我也觉得没什么,还以为媒体在夸大事实。
 
后来我开始接触了国际关系学科,在阅读专业相关书籍时,了解了政治学领域里关于分离主义的定义,才知道世界真的在分离,在历经冷战之后不到三十年的团聚后,在走回头路了。
 
在香港这样一个复杂而敏感的社会念书,每一次过关都会产生一种异样的紧张和陌生感。18 年的时候,香港有开通过一个西九龙高铁站,和大陆互通高铁,但开了一年左右就关闭了。后来每当我坐地铁路过这个站点,看到整个站都处于荒废状态,想到这本来是一个促进交流的地标与象征,就会强烈地感到一种物非人非,以及对于某种“美好景象难再”的隐隐失落。
 
我知道隔绝人与人的不仅是这场流行病,在这之前彼此的距离早已被拉远。政治、文化、教育、乃至科技发展,从国家到个体,思维也早已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巨大差异。更重要的是,我们似乎不再愿意包容,不再愿意去宣扬一个可能达成“共识”的理想之境。想法与思维的差别,或许才是真正的隔离。
 
我曾在电影节偶遇一个本校教授相谈甚欢,回去后翻看了他社交媒体才得知他口罩下的真实长相。我期待有一天可以和他面对面交流,但同时,我知道在“地球村”这样一个看似遥远的理想背后,寄托的不过是人与人之间不要狭隘、心心相连、友好往来的图景,一如我大学时代热闹的国际机场。
 
 


当商品无法自由流动,

消费承载了过多的期许


@阿达
在疫情来临前毕业的留学生,曾兼职代购
90-95 年间出生的这一代人,应该对“地球村”这个概念都不陌生,它在我们的政治和历史课本上占据了相当大的篇幅,因此在我的认知中是一个非常有分量的概念,并且在生活中也有具体的感知。
 
上大学以后,因为时尚且性价比高,我和一些同学开始海淘。当我想买洗发水的时候,就去找日本的代购,消费的地理范围横跨整个世界。物流之发达,让我当时真的以为大家生活在一个地球村里,不用费太多力气就享受到世界各地的商品与资源。
 
©  Logistics Art Project
 
后来在海外留学的时候,我也兼职做起了代购。那时家和学校不过隔着一趟10小时的飞机,每年都还能来回一两趟。

虽然我幸运地赶在了疫情前结束学业回国,但眼睁睁看着之前生活过的城市变成了遥远的“毒区”,心里并不好过。离开的人好像再也没法回去看看,留在那里的人生活也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因为疫情影响了很多代购赖以生存的物流渠道,加上当地封城的影响,进货和发货的渠道都收到了很大冲击。所以一些靠代购谋生的朋友,不得不开始考虑冒着风险,去找一份更加稳定的工作。曾经活跃的代购群,再也没有人说话。

 

可仔细想想,并不是疫情导致了地球村的解体,它只是一支催化剂而已。我在大学期间读的是国际传媒,从英国脱欧到美国的贸易封锁,一系列事件让我隐约感觉到,对一些国家来说,全球一体化带来的弊端也许远远大于好处。
 
大国间的摩擦会直接作用到个体身上。我们全家都是华为手机用户,但因为芯片方面的限制,导致华为手机缺货严重,给父母换手机的计划不断推迟,我自己还可以去适应别的品牌,但像我爸就很难改变习惯。
 
从那时起,“地球村”就在我心里被一点点打破。到今年,类似奥运期间互联网上的很多言论,让我切身感觉精神上的对立要比物理上的隔离更为可怕对立也为原本单纯的消费行为赋予了过多的意涵。

有一次,朋友在看到我买耐克时问我为什么不买鸿星尔克,虽然是调侃,但也让我很是恼火。我是一个买东西非常注重性价比的人。虽然以前喜欢海淘,但也会买国货或者国潮,我不太喜欢用消费去表达什么立场,而是看重产品本身的品质。然而舆论已经让消费成为一件立场先行的事情,先是新疆棉,后是鸿星尔克,里面充满了各种道德绑架。
 
尽管外部舆论多少会给我的消费造成一点影响,但物流的限制更为具体。如今你已经很难在同样价格的基础上,去买到海外某某护肤品牌的产品,加上我也不太信任陌生的渠道,于是一些质量不错的国货便成为替代品。
 
至于“地球村”的未来,我个人是比较悲观的,即使疫情结束,也回不到以前那个世界了。
 
 


互联的背后,异化与矛盾同时发生


@小仪
广告专业在读生,曾于贵州支教
我在北方边境小镇长大,一个隔着乌苏里江和俄罗斯做“邻居”的地方。物理空间中的“邻居”,是我最初对国外的想象。后来进入大学,在传播学课上,麦克卢汉的“地球村”想象,突破了我眼中“邻居”间存在的现实隔离。
 
人与人之间变得更近了,“邻居”可以打破时空界限而存在,互联网让原本松散的世界联结。但是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好像看到了互联网的另一面,它联结了很多人,也快速地隔离并甩开了一些人。
 
疫情刚开始出现时,和长辈之间的代际隔离让我感觉到深深的无力。那时候电视新闻还没有开始大量播放防疫信息,大家仍旧沉浸在即将过年的喜庆氛围中,比起网上这些他们完全搞不清是哪里来的信息,长辈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经验,只要电视上没有报道,他们就继续聚众打麻将,怎么劝他们戴口罩也不听。在媒介使用习惯上的不同,似乎把我们困在了各自的语言体系里。正是让我们觉得可以去到“地球村”的互联网,在不知不觉间,把老一辈人永远隔离在飞速发展的轨道之外了,而这条轨道,现在也变得越来越混乱。
 
信息茧房加剧了各个“小圈子”观点的极化。最开始,大家因为兴趣或者某些共同的点在网络世界寻找同类,联合成一个个圈子。而后,人们或自愿或被动地把自己放进那些虚拟隔离圈,越来越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认为身边环绕的信息就是整个世界的看法。
 
尤其是“举报”功能的出现,可以一键让观念不同的人赛博消失,这太恐怖了。最近网络上对于东京奥运会和阿富汗的讨论会让我非常不解,人与人、国与国的对立是如此尖锐。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互联网敬而远之,并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信息的包容性太差了?但我还是关掉了自己的社交账号,面对纷繁的信息选择了屏蔽,我想自己可能会发展成一个对信息容纳度更低的人。
 
为了逃离那种信息过剩造成的不适感,大一暑假的时候,我前往贵州遵义支教。但实际却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一二年级的小朋友熟练地刷起了抖音,他们在缺乏保护的情况下被过早地社会化。那是一种对于他们的侵蚀,我深刻地理解到了尼尔·波兹曼所说的“童年的消逝”。
 
而当地的老人则抱守着传统文化和习俗,会向我们骄傲地展示特殊的编织手艺与特色乐器。小朋友对此则更多是“漠视”,手机和支教老师都不断向他们展示外面有多“好”,但我却担心他们无法传承上一辈的文化,也不再能够形成和长辈之间的一种“共识”。数字鸿沟不仅体现在设备以及知识上,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看待周遭的视角以及观点。
 
 © 小仪
 
非典时,大家以为“被打乱的生活只是暂时的,只要我尊重历史经验,保持原本的生活状态不变,一切就能回到正轨”。而当新冠疫情常态化,加剧了生活中的不确定性,也放大了互联网对于我们生活周遭的影响,那个我所锚定的“无论如何波动,还有一处不会变的”的小镇生活也在加速改变,似乎那个“正轨”,我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生活于断层,
感受边缘与中心的隔离


@晓眠
新媒体从业者,辗转于多个城市

从小到大,我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相对边缘的省会城市,从兰州到海口到石家庄,后来我又分别在北京和广州呆过,如今又回到了海口。
 
对于我这种漂泊不定的人来说,“地球村”一方面给予了“联结”的承诺:既然四处游走,不存在归根与乡土,那便用某种意义上的“地球人”或“世界公民”来指代自己。仿佛世界各地发生的事都与我有关,不同群体间彼此牵动,好像很容易就能找到兴趣相同的伙伴。
 
但另一方面,这种扁平世界里的联结,又不足以填补生活中的孤独与隔离。漂泊的代价是很大的,每搬一次家、换一座城市、换一份工作,社交圈都要被重构,好像周遭一切又等待被一砖一瓦地建立起来。
 
© 《一一》
 
因为疫情,去年我的工作和城市都发生了变动。一开始很不适应,身心状态都还在广州,人却回到了海口。那段时间我把市面上所有的社交 APP 都用了一遍,但那种联结还是停留在共同喜欢的电影音乐小说,仅此而已,线上很难跟别人建立实在且深层次的联系。
 
刷朋友圈反而加剧了这种孤独。17 年从北京回到海口后,有一天海口刮起了台风,街道被水淹没,但在北京的朋友们却分享着风和日丽的晴天,我当时就感觉到,当你和朋友们无法在同一时间去感受同一种天气时,你们间的隔离就已经产生了。
 
除了位移带来的人际与信息上的隔离,还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隔离也不是“地球村”所能抚平的,那便是边缘与中心的隔离。公共平台上的话语权还是牢牢被一线城市的人所把握,就像很多人以为小城市是逃离北上广后悠然见南山的归宿,但在浪漫化的滤镜下看不到小城市真实且粗糙的另一面。
 
在今年初 clubhouse 特别火的时候,我也想看身边有没有朋友在玩,可以一起上去在各个房间乱逛,随便表达些什么,但周围的人好像都不知道这个软件的存在。然后当我上去以后,发现它和所有公共平台一样,大家聊的就是那种“大城市青年”才会聊的问题,虽然也很有趣,但离开房间后,实在找不到它跟生活的具体联系在哪里,你也不会在 clubhouse 上看到一个聊海口的房间。
 
两次折返后,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的不甘:身在边缘,却向往中心。去年我也看了项飙老师关于“边缘与中心”的理论,他说边缘也有其下分的中心与边缘,前往中心并不是唯一的通道,内心就平静了许多。我觉得我也可以在边缘里塑造出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小城市的资源虽然不多,但也意味着市场没有饱和,有比较大的发挥空间。
 
我尝试在业余时间组建一个本地的女性社群,看能不能找一些同频的人一起做些事情。目前看来还不太容易,大家一开始都很有热情,但也仅限于在群里随便聊聊,参与活动的意愿并不强烈。一旦涉及公共议题的探讨,一些人还会觉得这对于忙于生存的人来说没有意义、是一种干扰。
 
我对那种扁平的、脆弱的联结感到失落,并渴望更多的真实与立体。上周某一天半夜醒来,看到很多人在直播里追流星雨,既感动又心酸。我觉得大家还没有丧失追求美和浪漫的细胞,但在这个隔离的时代,似乎我们只能换更大屏幕的手机,去看一个更大也更扁平的世界。


撰文| 阳少、酒喝了一点点
编辑| 阳少
排版| 酒喝了一点点
设计| S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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