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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拍拍肩膀告诉我们生活的真相

哈哈哈哈哈哈哈的 青年志Youthology 2021-12-10

这个时代,笑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一件难事?
 
后疫情时代的困顿与无力,让每个普通人在洪流之下不敢妄动。焦虑和迷惘成为常态,“快乐”被用作形容词的频率正在降低。
 
但笑似乎也很容易。一段鬼畜剪辑、一条土味视频、一个滑稽表情包,都能成为我们即时快速的笑料。互联网把“搞笑”的权利下放,让我们从在广播、电视机里寻找乐趣进入到全民搞笑、全民娱乐的时代。
 
这样看来,现实的困顿或许反而增加了我们对快乐的需求——我们逃离现实,希望在屏幕里重拾一些开怀大笑。
 
我们为何而发笑?为什么喜剧能让我们快乐?脱口秀演员汉娜·盖茨比(Hannah Gadsby)在告别演出中说,笑话总是通过铺陈塑造一种紧张的氛围,然后在笑点(punchline)中释放掉。这种铺陈往往来自我们熟悉的经验和故事,而笑点则会带给我们出人意料的反转。我们想要探究这些真实的经验和故事为何能让我感同身受,这种笑点的释放为什么让我们感到快乐。
 
我们会从《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的喜剧形式 Sketch 谈起,聊聊喜剧与现实生活的距离,以及喜剧和人的关系。喜剧告诉了我们怎么样的关于生活的真相?在幽默“泛化”的当下,喜剧创作者们依然坚持着用戏谑自嘲不完美的我们、击碎时代的困境,或许是一种温柔的宽慰。



 

01
喜剧里的“真相”

 
“亲,想要跳过广告,可以成为我们的会员。”来体检的刘思维正感到迷惑,耳边响起护士的提醒。
 
他在互联网体检中心的遭遇和我们网上冲浪的体验如出一辙:花费 98 元成为月费会员跳过广告后,他又必须下载 APP 并购买加速包,否则需等待 2 小时以上才能完成抽血;进入到拍胸片的环节,“我是渣渣辉”的弹窗广告突然跳出,几经周折,却只能拿到 1/60 块胸片,因为其余胸片是每周发送,想提前拿到,只能选择以每片 30 元的价格“超前点播”。
 
这是《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第一个作品《互联网体检》,表演在演员疯抢直播间秒杀中结束。这一创作凭借对互联网付费服务的精准讽刺,获得了火出圈的共鸣。
 
“喜剧是一种阐释人类生活真相的艺术。”好莱坞喜剧编剧、制作人史蒂夫·卡普兰在《喜剧这回事》里这样写道,这句话也许是让观众在喜剧中获得“共鸣”的关键。
 
那什么是喜剧里的真相呢?
 
这随着人们对社会与生活的关注点变化而变化。过去,喜剧反映的多数是时代与宏观变迁给生活带来的影响,就如我们在白云黑土的《昨天今天明天》里看到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听到对金融危机、海湾战争、“薅社会主义羊毛”的讽刺。而现在,不论是《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这个吐槽网络付费行为的作品,还是《脱口秀大会》中演员反思容貌焦虑、职场关系,都由演员、编剧对日常生活的体察和反思出发来进行创作。
 
不同时期的喜剧去表现这种“真相”却拥有共性,即喜剧的创作者会吸纳每个时代的特征,与社会事件、时代命题密不可分。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网暴清除者》就构建了一个深受网暴所害的虚拟世界,因为网络戾气的蔓延,只要一连上了 wifi 信号,就会变成丧尸。“网暴清除者”与“杠尸”、“阴阳尸”、“僵尸粉”斗智斗勇,目标是把理智尚存的人类带到安全区。这样的作品以戏谑的方式揭示了极端的网络言论环境这一社会现实,叩问人人关心的议题,让喜剧可以经久不衰地在时间流变中受到欢迎。
 
更重要的是,喜剧在时代的幕布之下,聚焦大时代里的小人物们。而在这些小人物身上,每个人都能看到另一个自己。
 
大锁在《时间都去哪儿了》里扮演了一个有拖延症的普通上班族。他立下一个“12点前必交稿”的 flag,却接连掉入各个手机 APP 的“留存陷阱”。逃过了朋友圈的流连,逃不过微博吃瓜的诱惑,想着“就刷五分钟”,却在抖音的洗脑神曲中脱不开身,当“五分钟”一溜烟儿带走了两小时,深夜 emo 的钟声又敲响了。
 
“玩过手机就能懂”是大锁对这个作品的定位。在这个时代,我们都有过对手机软件上瘾的体验,那个一边焦虑一边想着“就刷五分钟”、深夜到点就“emo”的网瘾患者身上,有每个“打工人”的影子。

《时间都去哪儿了》©爱奇艺《一年一度喜剧大赛》

马东说这是喜剧的“镜子”功能。《一年一度喜剧大赛》里广受好评的作品都让人有这种“照镜子”的感觉。
 
《偶像服务生》和《时间都去哪儿了》的主演“大宇治水”(大锁、孙天宇)告诉我们,这两个作品的主题并不是他们主动“找来的”,而是被动地,这些现实就推到了他们面前,因为我们每天就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面。
 
“正剧为我们打造出我们想成为的人,但是喜剧让我们直面自己所处的现实,以真实自我的面貌去生活。”现实的真相就是:我们都有缺陷。喜剧把这种现实演给我们看,在自嘲中完成共情。
 
和喜剧演员一样,我们很容易搞砸一些事情,常常找不到东西,有严重的拖延症,把生活弄得一团糟,我们可悲、俗套、拧巴,自私自利,情绪不稳定,处理不好人际关系,而喜剧演员则帮我们说出想说的话,然后拍拍你的肩膀告诉你:“我也一样。”
 
喜剧受到年轻人欢迎的原因可能正在于此,在这个剑拔弩张、优胜劣汰的年代里,它自如地展现着每一个人的平凡与弱点:犹豫不决、木讷笨拙、缺乏自信、小心摸索......但它从不会批评你的不完美,因为大家知道,这样的不完美并不是你的错。
 
这点在“大宇治水”的创作中很明显,他们并不想做任何的评判,只想“点到即止”地呈现现象,因为“每个人都有拖延的自由、emo 的自由,大家每天下班回家本身就只有几个小时是属于自己的,当然可以躺在床上尽情地浪费。”
 
“喜剧美好的一面就在于它能将冒犯打上引号,让大家不敢言的事情以幽默的方式呈现出来,并让人接受这种冒犯。”令大锁和天宇没想到的是,《偶像服务生》的播出让秀粉们称赞这是“时代的眼泪”。
 
史蒂夫·卡普兰在书里说,喜剧所呈现的“人之为人”的真相是,“我们会坚持不懈地为了使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而斗争,尝试挑战终极问题,即使一切证据都指向——那不可能。这就是我们生命的真相。”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喜剧或许是最关心“具体的人”的艺术。
 

©Unsplash



 

02
当喜剧走进我们的生活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英文名叫“Super Sketch Show”,这是把起源于欧美歌舞杂耍的 Sketch 在综艺节目中正式地介绍给国内的大众。
 
节目一开始,就以《互联网体检》为例,为观众科普了什么叫素描喜剧(Sketch Comedy)。Sketch 最突出的特征在于它简短、单一,并且只专注于一个游戏点,通过反复强调、升级这个游戏点来达到让观众产生共鸣、引发笑点的效果。就如在《互联网体检》的表演中,演员通过不断表演“付费会员”、“超前点播”、“购买加速包”等冲突来升级对于“令人讨厌的互联网收费行为”这个游戏点的理解。
 
30-40 年代,Sketch 的前身来源于讽刺时事的歌舞剧(Revue),最先从百老汇舞台的走向广播,在 1950 年综艺节目《Your Show of Shows》开播之后,Sketch 成为了欧美电视节目中最流行的喜剧表演形式。
 
©《Your Show of Shows》

Sketch 用滑稽的笑点对社会现实略施讽刺,嘲笑人性的弱点和虚伪。它短小精悍、直入主题,十分钟内就能承包《周六夜现场(Saturday Night Live,SNL)》的观众整个周六夜晚的笑容。
 
Sketch 和小品到底有什么区别,是《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播出后提问最多的问题。《互联网体检》中医生的饰演者蒋诗萌在节目里介绍,传统小品要用前三分之一的时间做铺垫,中间叙述,最后主题升华,但 Sketch 不用遵循这种三段式的标准结构,它比较短平快,抓住同一个点玩三番,每一番都要升级,难度也会相应地提升。
 
在搭建的舞台场景里表演,Sketch 和小品在形式上看起来非常相似,但小品像一篇完整的小说,有着从开端到结束的故事线, Sketch 则更像是把小品中 30 秒或 1 分钟的片段单独拿出来,通过喜剧技巧将它们放大成好几分钟。在《周六夜现场》,仅一个口音、一个动作、甚至一个语气,都能玩上六七分钟。
 
相比起 Sketch,小品这种喜剧形式在国内更广为人知与熟悉。人们在喜剧中的开怀大笑是乘着改革开放一起来的。80 年代逐渐宽松的社会氛围,喜剧被放进了每家每户笨重的大屁股电视机里,“笑”成为了日常。
 
1983 年首届春晚,王景愚第一次用滑稽的肢体,在国人面前无实物呈现怎么吃一块没煮烂的鸡肉,《吃鸡》、《淋浴》等作品成为中国哑剧小品的先河。

90 年代以后,人们的笑不再满足于扮丑和夸张,小品变得更加注重主题和剧情,反映崭新的社会经济生活中的进步或难题。赵丽蓉、巩汉林的《如此包装》描绘了市场经济下作为新兴产业的明星制作公司“包装”老艺术家的故事,其中新风潮与旧文化之间的对撞非常典型。
 
“大宇治水”给我们分享了他们和喜剧的渊源:大锁小时候在家就爱模仿前一天晚上电视里播放的小品,大学组建了自己的戏剧社团;天宇高中时期常常在回家路上,和朋友在影壁墙前分别扮演陈佩斯和朱时茂,后来接了影视或综艺,自己都不自觉地会给角色加上一些喜剧元素。
 
在他们的成长时期里,各种各样的喜剧形式也正在汇流、碰撞。从二人转、传统相声、小品,到情景喜剧、脱口秀、漫才,再到《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上开枝散叶的默剧、音乐喜剧、即兴喜剧和 Sketch,喜剧正以更多元的样貌进入我们的流行文化视野。
 
在小品逐渐变得“难笑”之际,Sketch 用切身的“现实感”和密集的笑点接过了俘获笑声的接力棒。它就像是摘取真实生活片段的放大器,和年轻人的生活紧密相接。
 
《互联网体检》©爱奇艺《一年一度喜剧大赛》


 

03
后退一步,用大笑来反击

 
今年6月,SNL 放出了他们在去年疫情期间制作第 46 季节目的幕后故事——他们是大楼里唯一的工作人员,每天的核酸检测让他们习惯了自己捅鼻子。开会时为了保持安全距离,大家的桌子隔得很远,常常听不见或看不清发言者。节目制作过程中,当人们之间的距离小于 6 英尺时,“新冠警察”(疫情工作人员)就会拿着橙色的泡沫条出现,横亘在两人之间。
 
但他们依然成功每周录制了节目,以新冠疫情、总统大选这些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大事为题材表演。有观众评论道,“他们在疫情期间一直试图让我们开心这件事,这是如此地美妙和酷。”我们可能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糟糕日子,但是依然还能笑,还有人能逗我们笑,或许是最好的安慰。
 
当我们问大锁和天宇,为什么喜欢喜剧时,他们的回答是:能逗人笑是一件很伟大的事,因为对现代人来说,笑起来并不容易。
 
关于“人为什么会发笑”这个问题,“不协调理论”是一种长期的解释,即人会因为“理想和现实的不协调”而发笑,这也是我们所说的笑点(punchline)或包袱。在不协调理论的基础上,“良性冲突理论(benign violation theory)”认为,当一个人同时认识到有一种规范被破坏,并且这种破坏是善意的,幽默就发生了。这种“善意的破坏”也俗称“吐槽”。
 
一方面,理解部分笑点是需要基础的,要想让更多人能同频理解一个笑点,就必须在更广泛的层面寻找共鸣。大锁和天宇在谈到喜剧创作时说起,“喜剧让人引起惊叹的方式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引发人的共鸣,共鸣之上是共情,让观众感到这个观察很真实;第二种是内容创作能带给人极致的想象,就像《哈利波特》、《权利的游戏》,搭建起一个个令人惊叹的世界。”
 
另一方面,在网络迷因(memes)、流行语、段子和各种各样的综艺齐聚一堂,只为让人快乐的泛娱乐化年代,“出乎意料的不协调”或范式破坏变得越来越难了,人们对“笑”的要求越来越高,这种要求不仅是“原创性”,更是“有营养”——不少观众或业内人士都希望喜剧可以深刻、有内涵。
 

©Unsplash

喜剧一定要深刻吗?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引发过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无厘头式搞笑的《三狗直播间》处于争议的中心,它讲述了一个因为提词器故障,造成直播间种种“事故”的故事。它让我们哈哈大笑,却好像没留下些什么,甚至有编剧表示看完了“很纠结”,担心“过于嗨就毁了”。
 
除了《三狗直播间》之外,其实也有很多的作品并没有所谓“深刻的意义或价值”,比如音乐喜剧《这个杀手不太冷》、默剧《空手道高手》,都让我们笑得很开心。因为生理性的发笑并不会骗人,与其在意喜剧的高级或低级,不如把自己的所有感受力,还给“笑”本身。
 
在“大宇治水”看来,“喜剧最基本的就是引人发笑,不管用什么方式,能让观众笑就行了。它相比起深刻或者有思想内核,与观众产生共鸣是我们创作时的核心思路。”
 
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开播之前,没有多少人知道 Sketch 是什么,也没有多少人走进过默剧的表演现场,每个从事喜剧行业的演员、编剧们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境。他们只能在《乐队的夏天》开播的时候问“即兴的夏天什么时候来”,等待着可以被人看到的一天。
 
大锁告诉我们,每天晚上都有很多没人知道的脱口秀演员,在大冬天骑着电瓶车,每天赶三四场开放麦。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成名,也不会专职从事这份工作,也不拿钱,就是为了自己的东西能逗人笑。没有上节目之前,大锁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很多人在做这样伟大的事情,我们俩就是其中比较幸运的两个人而已。”
 
就像《笑吧,皮奥莱维奇》可能的隐喻那样,在疫情的打击和其他现实的挑战之下,老师和同学依然会练习“搞笑”,等待这些段子发挥价值的时刻。
 
编剧束焕说:“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残酷的,最佳的武器其实就是笑,我觉得这就是喜剧精神。”
 
尽情地笑吧,皮奥莱维奇!



参考资料:

[1] CNN Original Series,《The History of Comedy》S2E2 - Sketch & Improv,2018

[2] Saturday Night Live, The Making of SNL During COVID: Stories From the Show, 2021

[3] [美] 史蒂夫·卡普兰,《喜剧这回事》,贵州人民出版社,2020

[4] 塔门,《中国笑点 38 年》,2021

[5] 鲍震培,《小品姓小 小品不小——简论喜剧小品的兴起及艺术特征》,曲艺,2020

[6] 烹小鲜,《「回光返照」的情景喜剧,终将成为历史?|类型剧观察》,2021

[7] 利维坦,《幽默就是悲剧加上时间》,2019

[8] 明星资本论,《笑了90分钟后,我从马东那里学到了怎么做喜剧 | 专访》,2021

[9] 是即兴,《什么是素描喜剧?》,2021



文 | 璐璐

编辑 | Sharon
设计 | S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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