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象中“最好的”，不是他们需要的

本系列主要收集各类存在明显不足的公益或社会创新案例，旨在鼓励大家借鉴他人的故事，在错误中吸取经验，拓展思路。

本期案例 PlayPumps

项目地点 南非

PlayPumps是一个在南非缺水地区提供清洁饮用水解决方案的公益项目。项目方案大体上是这样的：首先在缺水地区安装一种新型水泵来替换以前的手泵，这种水泵的一端被设计成当地儿童可以玩的旋转木马，在项目人员的设想中，孩子们玩耍时会顺便旋转水泵，提供动力，把水从地下抽到离地面7米高的2500升水箱中，从而方便更多当地居民直接取用更干净的水。

同时，PlayPumps的水箱四面设计了广告位，理想情况下，这些广告位可以给项目带来收入，从而实现项目的可持续性运转。

乍一看这个项目好像还不错，儿童可以玩耍，居民不用费劲打水，项目还能有收入，堪称一石三鸟。PlayPumps自1994年建造第一个水泵开始，也的确有些成绩：2000年，项目赢得“世界银行发展市场”比赛；2006年，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联合凯斯基金会（The Case Foundation）投入超过1600万美元来支持项目发展，PlayPumps的筹款活动甚至一度在美国掀起了名流参与热潮；2007年，南非已经建立约900台旋转木马水泵；

然后到了2010年，PlayPumps...停止运营，宣告项目失败。

虽然有点事后诸葛亮，但今天的我们回过头来，用科学公益的思路重新审视这个案例后就会发现，其实这个项目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No.1

零参与的社区

PlayPumps首先存在的问题就是，项目并没有深入社区，社区成员只是被动接受了一个外人看来很棒的服务设施。

不想花时间倾听当地居民的观点，也懒得思考组织工作的真实影响，这是很多捐助者和援助机构容易犯的错误。这样的结果就是，项目实施组织与接受干预的社区之间没有建立长期关系，也无法建构可以促进更高层次合作所需的理解和信任。

比如说，由于没有对社区居民的实际情况进行调研，项目成员直到安装了新设施（并拆除了原来的抽水装置）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当地孩子的喜好：被服务的社区里根本没有足够的孩子能日复一日地来转动木马（如果是单纯为了娱乐的话）。当地居民最后还是要靠自己去抽水——打个水还要先转旋转木马，这可比直接用手泵痛苦多了。

除了给居民增加取水难度，PlayPumps还给当地其他利益相关方造成了不少负面影响。在这个看起来很美、转起来很累的项目的铺设过程中，社区里各个相关方的意见都完全被无视，许多水泵实际上是在没有得到当地许可、甚至违反了当地条例的情况下设立的，没有任何当地人或者组织被咨询过创意水泵的可行性和使用偏好，或者被询问可以接受什么样子的水箱广告。结果，当妇女们不得不顶着羞耻感转动旋转木马，或者看到水箱广告牌上赫然出现烟酒广告时，当地居民的不满可想而知。

不止是PlayPumps，很多初衷友善的解决方案都可能是无效的、低效的，甚至是有害的。这警示我们，公益组织不能仅把受益群体视为方案交付时的接受者，而是要将他们转变为公益项目的伙伴。一个好的公益项目首先需要学会在制定方案时与当地社区建立平等合作的关系，因为社区才是实施方案的最终接受者，社区不参与和接受，任何项目都很可能不会成功。

No.2

不合理的方案设计

除了无视社区实际情况，PlayPumps项目在技术上也存在很多设计失误：

第一，项目并没有测算旋转木马水泵在不同地区的动力，以及与居民区之间的合理距离。结果项目启动后人们才发现，儿童每天需要在旋转设施上“玩耍”27个小时才能满足项目设想的“每泵满足2500人用水需求”的目标。一些孩子还经常要光脚走上数英里才能到达水泵进行心不甘情不愿的“玩耍”——这听起来一点都不美好，倒更像是在剥削和虐待儿童。

第二，PlayPumps的成本是普通水泵的4倍之高，且承包商很难进行现场安装的监督，很多水泵仅投入使用几个月就出现受损。因为装置要求的技术和零件都比较特殊，当地居民无法自己修理水泵，找人来修则需要将近3个月（这还是能打通水泵上的维修电话的情况下）。昂贵又耗时的维修显然并不适合本就贫困缺水的地区，项目组在设计方案时似乎忘了考虑服务递送成本的重要性。

第三，正如上文反复提到的，项目服务的社区大多并不富裕，这意味着这些地区本身就不是理想的广告投放点，用水箱广告收取广告费维持运营的想法与广告市场投放规律并不兼容。很多地区的水泵设施根本接不到营利性广告，某些愿意投广告的行业又容易引起争议。

这些都是公益项目没有先行考察实施环境就贸然去开展项目会出现的结果。在方案设计初始阶段进行调研对于任何公益项目的开发都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这将确定各种客观限制（技术、经济、社会、文化）、现有解决方案（可通过比较分析找出优势、弱点和重叠点），以及项目设计应考虑到的各种潜在缺陷。只有经过有效分析的项目方案才可能更适合当地情况，调研确实不如给旋转木马上的孩子拍照那样容易，但至少它可以减少对筹款的浪费。

No.3

模糊的问题识别

最后，让我们回到PlayPumps这个项目的立项之初去思考：

PlayPumps到底是要解决什么问题？

我们一直说PlayPumps主要希望服务缺水地区，可缺水地区急需的并不是“让儿童愉快玩耍的水泵”，而是水资源本身。

即使所有水泵都能运转，PlayPumps也只能在地下水较为充足的地区生效。对水源匮乏的地区，多俏皮的水泵都不能解决根本性的供水问题。简言之，PlayPumps更适合那些“有水但缺乏清洁度”的地区，它可以给一些觉得手泵不够卫生的人提供一种有趣的技术选择（如果改掉那些弊端的话），但它肯定不能凭空变出更多水源。

如此看来，PlayPumps有限的适用性显然无法够到项目最早希望实现的宏大目标。如果项目成员一开始能够定义清楚自己要解决的到底是哪个地区的什么问题，或许他们就不会急于扩大规模，投入大把成本去帮助缺水地区解决“怎么更好地抽出纯净地下水”的问题。

PlayPumps是个善意初衷带来反效果的好例子。虽然本文把它当作一个失败案例来介绍，但我们也要强调，失败是创新的一部分，重要的是人们能否从错误中吸取教训，而不是一遍又一遍地犯同样的错误。

PlayPumps的背后资助方在项目中止后并没有改变他们解决清洁供水问题的愿景，而是对项目方式做了改进：如今他们将资金和技术投入到一个叫“Water for People”的项目，这个项目专注于一个具体的结果：为学校儿童提供自来水。他们在学校提供更有效的、得到当地政府认可的技术（PlayPumps的技术也被纳入其中），让儿童能够在保障水源的基础上集中精力学习，而不是整天在木马水泵上转圈。同时，资助方还加强了对项目的监测工作，定期进行实地考察、纠偏和优化方案。

当然，能够承认自己的缺点并做出调整是令人钦佩的，但如果项目成员一开始就能花时间向社区学习，而不是单方面给出自己想象中的解决办法的话，那或许这个项目的很多负面影响本来也是可以避免的，不是吗？

参考资料：

1.Saunders S.G., Borland R.(2013) Marketing-driven philanthropy: the case of PlayPumps, European Business Review. Vol.25 No.4, 321-33

2.https://www.humanosphere.org/basics/2013/07/how-playpumps-are-an-example-of-learning-from-failure/

3.https://blogs.ei.columbia.edu/2010/07/01/the-playpump-what-went-wrong/

4.https://aquadoc.typepad.com/waterwired/2010/06/have-playpumps-played-out.html

5.http://www.nyudri.org/aidwatcharchive/2010/02/some-ngos-can-adjust-to-failure-the-playpumps-story/

6,https://www.circleofblue.org/2010/world/playpump-not-a-panacea-for-africas-water-problems/

7.http://www.pbs.org/frontlineworld/stories/southernafrica904/video_index.html

8.http://learningservice.info/playpumps-when-good-intentions-go-bad/

9.https://medium.com/@spencer.ash/thoughts-on-responsible-ngo-management-896ac5c75285

10.https://core.ac.uk/download/pdf/96259.pdf

11.https://www-tc.pbs.org/frontlineworld/stories/southernafrica904/flash/pdf/unicef_pp_report.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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