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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食肉糜,但我不问别人何不食肉糜

小王随笔 小王随笔 2023-01-13

这个月初(2022.5.5),Science 的主编 H. Holden Thorp 发表了一篇社论,回应早先一点时候福奇关于美国已经结束新冠大流行的言论。这篇社论正式见刊于5月13日出版的那一期 Science


现在已经过了国内对新冠坚持动态清零还是放开躺平的讨论最炽热的时候。上海经过了2个月的严厉封控,日新增已经降低到一百左右,眼见着半月内就将清零;北京在经历了四周左右的分区域管控后,日新增始终没有突破100,从前天起日增也开始显著下降。总之,这一轮历时2个多月,波及一二十省的疫情,快结束了。


关于抗疫、防疫政策的争论到底是科学之争、公共卫生之争,还是政治之争、路线之争,不光我们划分阵营,唇枪舌剑,国外也如此。事实上,如果问题还存在,而争论却没有了,才应当更令人担忧。毕竟,异口同声何如百家争鸣?


主编 Thorp 的这篇短文就是美国的不同声音,科学界旁观政界的冷眼温言。


但是,这样一篇美国科学界的最重要刊物的主编的反对新冠大流行结束的观点文章,在中文互联网激烈论战之时,被忽略了。动态清零的反对者欢呼福奇医生对新冠大流行已经结束的断语,却忽略《科学》主编对福奇的反对。科学应当成为持有各种意见的人群的公约——“科学抗疫”是也不是?



本篇社论的背景是主编 Thorp 在接种了4针疫苗(加加强针)后感染新冠。Thorp 说:


拜登政府懦弱而愚蠢(sheepishly)地向新冠大流行挥舞比赛终止的信号旗。如果你仔细观察,你能看到拜登政府的要员自己在声称大流行结束的时候都是畏缩的。首席医疗顾问福奇告诉 PBS Newshour,美国已经结束新冠大流行;之后,他又将观点收回一些,表示他的意思是大流行的“急性阶段”结束了。拜登总统最近参加了成为超级传播事件的“白宫记者晚宴”,但他自己略过了鸡尾酒会和餐会,仅仅选择了发表讲话。福奇本人更是回避了整个活动。与此同时,副总统哈里斯在确诊阳性后继续隔离,许多国会议员和拜登执政团队成员被宣布确诊。所有的这一切都因为白宫允许一名佛罗里达州的变节(renegade)联邦法官不费力地取消了全国范围的口罩令。几个月来,政府一直在向外传递这些混杂的信息。尽管有资源的人有办法应对新冠,要注意的是,缺乏资源的人不能被遗忘。


当拜登承诺“遵循科学“(follow the science)时,很难想象这个国家会走到今天的地步。拜登政府下了很大的赌注:疫苗将提供杀毒免疫力,并结束新冠大流行,从而允许其将执政重心放到它处。抛弃伊维菌素(ivermectin,一种抗寄生虫药)、羟氯喹、漂白剂的确是一大进步。然而,进化却别有计划,新冠病毒的变种令大流行不断继续。这让白宫陷入困境:几乎没有政治意愿继续推动非药物干预,但是大流行远未结束。加上对高企的通胀的忧虑和对乌克兰战争的顾虑,一如以往,政客们的回应是笨拙地转向:个人责任。接种疫苗、打加强针、戴口罩、开抗新冠病毒药 Paxlovid 的处方 —— 如果你想的话。这些可能都没问题,如果你有健康的体魄、良好的医疗保险和驾驭美国医疗体系的能力。但是,没有这些条件的人呢?


新冠正处于一个与抗逆转录病毒药物出现时艾滋病全球大流行相似的境地。耶鲁大学的流行病学家 Gregg Gonsalves 告诉了我这两个大流行的重要相似。他说,”艾滋病疫情并未消失,它只是去到了人们可以忽略它的地方。它进入了南方农村,进入了业已面临医疗资源短缺的社区。“ 当时,个人医学(medicine)和公共卫生(public health)的混淆也是重要因素。Gonsalves 接着说,”将论述转移到私人选择和私人风险决断真地不是公共卫生科学。我们的工作面向人群。如果我们讨论的是医学,它是关于个人风险和个人选择的。“ Gonsalves 的话直击要害,就在我准备这篇社论时,我确诊阳性了。在我写了两年半的关于这种病毒的文章后,病毒终于到我体内了。但是,我已经打了四针疫苗来增强我已经强大的免疫系统,我有充足的快速检测试剂盒以及我的医生开的 Paxlovid。服用药物后几小时退烧了,几天之后,我检测呈阴性。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对那些不具备我这些资源的人来说不是。


传奇的公共卫生领袖 Paul Farmer 很好地总结了这种情况:“那些在生活中很少受到结构性暴力影响的人,尤其倾向于建议将投降作为对疫情的回应。当我们所有人都面临危险,正如感染源通过我们呼吸的空气传播时,我们必须考虑去遏制将阻止传染源视为不值得的虚无主义。“


新冠病毒正在快速变异和重组,更多可能更具致病性的突变体和亚突变体即将出现。全世界依然几乎没有接种疫苗,即使在像美国这样的富裕国家,资源分配也不公平。疫情绝对没有结束。并且现在也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



不得不说,Thorp 的用词异常精准。


他用 sheepishly 形容拜登政府向新冠疫情投降,这个以绵羊 sheep 为词根的副词有两重意思:“怯懦、驯服”以及“愚蠢”。


2022.4.21 佛州联邦法官 Kathryn K. Mizelle 宣布公共场合强制佩戴口罩的法令无效,这则新闻甚至引得中文互联网一篇呼声。主编 Thorp 则用 renegrade 这个强烈的贬义词形容这位法官。这个词有两层意思:一是对信仰、事业、效忠的变节者;二是拒绝符合法律或习惯规范的人。Mizelle 法官在大流行还未结束时,取消已经成为日常行为习惯和法规的口罩佩戴令,恰恰是对科学防疫事业的背叛。


这些精准的选词反映出 Thorp 的厌憎。


到底中国和美国谁才是政治先行呢?Thorp 给出了他自己对美国的判断:政客一如既往的政治借口——个人责任。卡特里娜来了,不能指望政府救援,这是个人责任;佛州楼塌了,不能指望政府挖掘,这是个人责任;新冠大流行,不能指望政府抗疫,这是个人责任。没防护好就是个人责任。是也不是?不是!公共卫生不等于个人医疗的加和。


在这篇短文的五个自然段中的每一段,Thorp 都表达了同一个意思:对于有资源的人来说,新冠疫情可能不足惧,但是对于缺乏资源的人来说,新冠疫情却远非如此。


福奇口口声声大流行已经结束,可是拜登总统回避了白宫晚宴,他自己也回避了晚宴。事后证明,福奇的判断是明智的,因为他回避的晚宴恰恰成为了一起超级传播事件。


拿小王自己来说,全马也跑得、三四百斤的杠铃也耍得,三十岁出头的小伙身体没得说;身处生医行业的做蛋白质计算化学的博士,即使新冠全面大流行,对我的工作又有什么影响?远程工作就是了,工资还少得了吗?疫情越爆发,生医行业越有利可图。—— 小王就是 Thorp 口中体魄健康、收入良好、工作无虞的有资源的人,也就是传奇的公共卫生领袖 Paul Farmer 所说的“较少受到结构性暴力影响的人”。


这样的人,敞开说吧,就是“食肉糜”的人。


那么流水线工人呢?快递小哥和快递小姐呢?亚马逊仓库连上厕所都要计时以还的分拣员呢?他们也能 work from home 吗?他们病休隔离也能照拿工资吗?他们的医保是第几档的?如果老家的父母祖父母染病,要不要从大城市回去照顾?


台湾省眼前正在经历躺平后带来的疫情全面大爆发。前段时间关注朝鲜疫情的公众号们怎么不看看台湾的情况呢?怎么不看看繁体中文网络上每天有多少人痛骂蔡英文、陈时中?怎么不看看台湾现在的用工状况?


但是眼前台湾同胞经历的苦痛,难道先前香港、韩国、越南不都经历了吗?又有什么是令人意外的呢?不看新闻的吗?



几则5月29日、5月25日的台湾新闻标题。开始因为新冠脑炎死小孩了,开始每日成百地死人了,急诊科的医护开始累垮了,疫情居家没有工资的人数开始飙升了。


“躺平”是一种惰性心态。


先前朋友圈讨论时,有前朋友问我,既然要清零新冠,为何不清零这个、那个?


其实很多事情本可以清零,不必发展到今天的不可收拾的地步。耶鲁大学流行病学家 Gonsalves 接受 Thorp 采访时不就说吗,眼下的新冠和以前的艾滋是类似的。


请问,谁想与艾滋共存?中国不想。美国也不想,是也不是?没有人说愿意放任感染,全社会百分之好几十携带病毒,从而实现群体免疫,是不是?


但是,南部非洲的很多地方就共存啊。比如,博茨瓦纳、莱索托、斯威士兰、津巴布韦,全国人口的 30+% 携带 HIV。南非,曾经的南半球最强国,全国成年人口 17% 携带 HIV。怎么没有人在中文互联网给大家科普,当中国以外都与HIV共存了,中国就成为HIV的免疫洼地呢?荒谬嘛。


实际上这些地方也是最先与新冠病毒共存的 —— 这样一来与新冠共存就失去先进性了。


南部非洲以及世界许多第三世界国家无力应对,它们是 Thorp 文中所说的“疫情并未消失,它只是去到了人们可以忽略它的地方”。这些地方才是免疫洼地——邪乎的新冠病毒突变体不断出现的地方。艾滋都能共存,何况新冠?弟中弟了。民不畏艾滋,奈何以新冠惧之。


枪支不能清零和新冠不能清零的逻辑是类似的啊。


前几日的美国德州校园枪击案再次震惊世界。小王在美国的同学和同龄朋友们感触尤深,为人父母看不得这些。然而,呼吁持有更多枪支的也不乏其人。“枪不杀人人杀人”的老调重弹。这恐怕是因为大多数人“感觉”共存对自己的伤害小,对罹难者缺乏共情。枪击造成的死亡每年几万,大约等于小号一点的流感,还不是大号的,而在校园内造成的死亡每年“只有”100这个量级;如果从“比率”的角度看,考虑在校孩子的总数,可以说是 mild。—— 这不就是话术么……? 


诸位,请看《大西洋月刊》写的是什么?——“我们要学会与枪支共存”。



If we’re going to allow everyone in America to own as many firearms as they want, our children need to understand what to do if they see a firearm, which they inevitably will. —— The Atlantic, 2022.5.26


请大家想,写这种文字的侍者,或者居然是学者,以及他们的主子,是 Thorp 所说的有资源的、较少受到结构性暴力影响的人吗?或不是?


Thorp 的社论我认为总结可能起来一句话够了:“我食肉糜,但我不问别人何不食肉糜。” 我认为这是《Science》的主编 Thorp 从科学的角度,以比较凝重的行文表达对向疫情投降的反对,以及全球大流行远远没有结束。


地球人不感谢罗辑。


本文完。

2022.5.30 于清零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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