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牙痛。一开始只是最右边的一颗牙齿，后来整个右边的牙龈都痛，过了一两天，右边的扁桃体和整个右侧头部也都失守。

牙痛是比较少有的体验，不像胃痛或者痛经。胃痛于我已经是一头被驯化的家养动物，痛起来的时候只需吃点东西，平躺，过一段时间它就被安抚下来，平常如果记得吃饭，也多半不会发作。痛经则像一个诅咒，是一种令人绝望的痛感，你知道它注定会在某一刻到来，并且不痛到一定的时长不会离开，期间不论你是躺着、坐着、捂住腹部，它都不依不饶，仿佛不耗尽你所有的精力，不磨灭你所有的理性和自尊，就不离开。就目前来看，牙痛像个装修的邻居，有时候出其不意一阵电钻凿墙的轰炸，有时候只是窸窸窣窣，砂纸磨地板，墙里埋电线；到了饭点，饥饿来临，但牙齿拒绝服务，是隔壁的男主人跟女主人在家装理念上发生了分歧。总体来说，它不会让你失去行动能力，却不断消磨着你的耐心，激发着你身上潜藏的负能量。

我所能想起的最近的牙痛已经是七八岁换牙的时候，与之相关的是被欺骗的经历。那时候两颗牙一起松动了，新牙同时往外挤，我痛得直哭。我妈急不可耐地想把我那两颗牙拔了，这样新牙才能有位置端正地长出来。我如今也不记得为什么，或许是前一次拔牙的经历太痛苦，或许是对那两颗牙齿还有留恋，就是不愿意拔。后来我妈带我去看了一个胸垂到腰际的胖牙医，牙医跟我说，张开嘴，我只看看，别怕。她这样说话，跟我妈形成了不小的对比——“你去不去拔牙？不去过两天全长成狗牙，一个朝里一个朝外，看谁后悔！”这是我妈。牙医当时的态度让我觉得她是一个与我的立场并不完全相反的人，或许也是一个可沟通的人。我含泪张开了嘴，还没反应过来，牙就被拔了一颗。看到自己带血的牙齿被牙医捏在手中，我嚎啕大哭。更令现在的我匪夷所思的，是后来的事。牙医放下那颗牙齿，又一次和蔼地对我说，我给你留一颗，那颗我不拔，就让我看看好不好？我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的思路，或许不过是觉得，不会有在五分钟内撒两次谎这么糟糕的人吧。我犹豫，却依然张开了嘴。结局是可想而知的。我努力回想，像被杀者的幽灵反复回到犯罪现场，却怎么也想不起，我妈对牙医有任何暗示的言辞、表情和动作，这是一场完美的串通作案。

有一个叫做“牙齿”的短片，故事非常简单：两位老人在湖面上乘小船钓鱼，忽然其中一位打了个喷嚏，假牙被喷到船沿上，船身一晃，假牙落入水中。另一位狂笑不止。不久，幸灾乐祸的那位钓到一条大鱼，大鱼张着嘴，他灵机一动，把自己的假牙摘下来，塞到鱼嘴里给朋友看。朋友看了一眼，以为是自己落入湖中的假牙，悻悻地摘下往自己嘴里塞。塞了几次尺寸不对，一个“啊原来不是我的牙”的表情，朋友嫌弃地把假牙扔进了湖里。一开始狂笑的那位表情如下。

含饴弄孙怎么想都是令人尴尬的晚年。山水间钓鱼，朋友是逗比，假如有一天牙齿掉光，这便是我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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