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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聊的尽头，有一张VCD

文 / Annie

来自 / 三辉编辑部 

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正宗的小镇。

首先，它很小，真的很小，一天之内步行逛完全镇标志性建筑物完全没问题，无论是十几年不变的双层肯德基，还是外观看起来像招待所实际上真的是招待所的“三星级”酒店。另外，小镇上人与人之间的交集也密集到可怕。我爸每次去开家长会就像参加教职工大会，在座的家长们刚听完领导报告，又来听老师训话。我的幼儿园老师是我妈同事的侄女，是不是有点绕？在她们清楚了彼此之间的社会联系之后，迅速建立了同志般的友谊，我时不时因为睡过头就不想去上学的行为也得到了原谅。

小镇太小了，镇上所有的人和事都那么熟悉，也显得很陈旧，没有新鲜感。五岁时看到的街景和十岁时看到的没有区别，最让人震惊的是，当我离开十二年之后再回去，眼前看到的街景和记忆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里大概就是改革开放的春风吹不到的死角吧。

图1注：16年春节和爸妈回镇上，看见两个小孩在一条弄堂里看手机视频。这条弄堂几乎没有改变，变的是小时候的玩乐方式。

这种陈旧感在我上学之后更加明显。我们镇上只有一个新华书店，除了教辅和无聊的书，别的都不卖。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去那里翻书。后来他们渐渐开始把业务重心转向文具了。唉，零花钱吃紧的小朋友没资格逛书店。被新华书店深深伤害的我，只能把精神寄托在别处——影碟出租屋。

“影碟出租屋”真的开在屋子里。前厅是影碟出租，后厅是店主一家的生活区域，房子的结构和我们住的老房子一样。店面简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影碟的质量。当然，这扇新世界的大门也不是我随便撞开的，还要感谢我妈。我们老房子很小，祖孙三代缩手缩脚地住在50平米。在书橱和衣柜中间，一套格格不入的音响硬是被挤了进去，无声地显示着它的存在感，而家里的VCD播放器更是神圣不可侵犯。

鉴于我们镇上连一个像样的电影院都没有，平时看录像带还得去我妈单位的报告厅，于是我妈在家屯了很多上译厂出品的中·外·佳·片，浓重的翻译腔让人倍感亲切。我爸的品位可能更小镇青年一点。他喜欢看香港动作电影，色调诡异配音奇怪的港片对我有种奇怪的吸引力，在我简体字还没认识几个的时候，繁体字幕倒看得很顺畅了。

图2注：去年在悉尼的唐人街看到一家无线影碟租售屋，每逢TVB倍思亲。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没办法跟上城里人的流行趣味。举个痛心疾首的例子来说，在我们搬离小镇住到一个城乡结合部（？）之后，我发现新学校的同学几乎人人都看过《流星花园》，女生会讨论F4里哪个人更帅，男生的口头禅都是“道歉有用还要警察来干什么”，末了如剧中人物一般，下巴微微上扬25度，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表情。对当时的我来说，“道明寺”和“杀马特”一样，都是无意义的字词组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部现象级台湾偶像剧取材于日本少女漫画，为了弥补过去的落伍，我赶紧在日版播出时亦步亦趋地追了下去。

当然，我也不是每次都居于人后，这还是要感谢我妈。有一年生日，我那位住在更靠近市中心的城乡结合部的表姐，问我要不要看《哈利·波特》。“哈利·波特是谁？”话一说出口，我就遭到了表姐的鄙视。“全世界的小朋友都在看《哈利·波特》好伐！”

那一刻，小镇少女的玻璃自尊心碎了一地。

我妈知道了这件事，她在出租屋买了一张《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电影碟片。那天晚上，我欣赏着枪版粗糙的画质，完全被那个魔法世界征服了。在霍格沃兹五十块特效的衬托下，现实生活是那么苍白无趣，而明天还要上学这个事实显得更加残酷。入睡前，我安慰自己：哈利·波特小时候那么惨，就让让他算了。第二天，我整个人都散发着奇妙的光芒，顿时感到和班上那些每天看有线电视的同学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我可是看过哈利·波特的人好伐！你们快问我电影情节是什么！”

表姐来我家玩的时候，也会一起去买碟片回家看。彼时，表姐已经是一名新世纪的大学生，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司机，她的领域是日剧。很遗憾，不是《东京爱情故事》或者《悠长假期》那种类型，甚至不是《魔女的条件》，不然我现在也许会是一个软妹（咦？）。我印象最深刻的有《池袋西口公园》和《圈套》系列。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些剧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对一个生活在闭塞小镇的同学来说，把人生理想定位成为无业游民、魔术师或者加入黑社会，这样真的好吗？

从小镇搬走之后，很少再有机会买碟片。后来发现补课学校旁边有一家碟片店，只能买，不能租，在那里快乐地淘了两个学期的DVD。可惜，10年世博会一开，这片所有的小店都被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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